时间:2023-12-06 21:21 | 栏目: 词语大百科 | 点击:次
将他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,但小霜依然能感受到那遮不住的冷意、恨意、杀意。
那人喝问,“帛带在何处!”
小霜懵然问他,“将军说什么?”
这数月来,她独自活在了另一方天地,与世隔绝,鲜少说话。因而对于裴孝廉所在的天地里曾发生过什么事,又有过什么纠葛,一时竟记不明白,也想不清楚。
脱节太久,几乎是空白的。
裴孝廉便生了怒,单手扣住了她的脖颈,“别跟裴某装蒜!那条带血的帛带!”
其人凶神恶煞,小霜骇得头皮发麻。
这方天地里的一切兀然想起,似潮水一样齐齐往脑中涌来。
是射杀许牧的次日一早,她曾于长乐宫外用青鼎小炉砸破了裴孝廉的脑袋,那时他流下许多血,曾在里袍撕下一块布帛系在头上。
她有意吓他,要诬他诅咒燕庄王早死,利用的便是那条帛带。
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。
自小霜有了那条帛带,裴孝廉即便恨她恨得牙根生痒,亦不敢再轻举妄动。
只可惜,当日被谢临撵下马车后遇上了良原君,沐浴之后,那衣袍一换,帛带早不知弄到哪里去了。
他是习武的将军,常年使刀握剑的手,他的掌心是厚厚的一层茧子,他最惯常的举动便是拇指顶刀鞘,手腕压锋刃,这时候毫不客气地圈住了她的脖颈。
就似圈住一只瘦骨嶙峋的羔羊,轻而易举,毫不费力。
但若他有心掐断,也只需使上几分力气,她便会在兰台震天动地的烟花里死得不声不响。
但他只是扣住了她的咽喉,并没有下死手。
小霜如实解释,“已经丢了。”
“放屁!”那人勃然变色,“要命的东西,你还能丢了?”
唾沫星子都喷到她脸上去了。
小霜骇得一激灵,指尖下意识地抓紧了小包袱,“将军息怒,果真丢了。”
裴孝廉便以为帛带就在她的小包袱里,懒得多费口舌,一把将包袱夺来,三两下的工夫便扒了个底朝天。
那人粗手粗脚,小包袱里的东西全叫他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。
她的桃花簪、匕首、玺绂、刀币、衣袍,全都四仰八叉,七零八落。
他在包袱扒拉,把她的衣袍全都抖开查看一番,没有寻到便扔去一旁。
甚至把她的药草全都扬了,随着秋风乱七八糟地散落进满地的枯草里。
他好似个匪寇,甚至抢走了她的刀币。
小霜没有叫喊,也没有阻拦,就那么怔忪地望着裴孝廉。
都由他。
留着药草也无用,荒郊野岭的,并没有药罐煎煮。
留着刀币也无用,她还不知能走多久,也无处可花。
他还抢走了她的簪子、匕首、玺绂,他把她为数不多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怀里。
公子的匕首他不敢碰,因而除了匕首和换洗衣袍,他什么都没给小霜留下。
小霜眼里蓄泪,开口时便带了哭腔,“都给将军,我只要那支簪子。”
那是母亲留给她的。
那支簪子呀,先前落到沈淑人手里,后来落到谢临手里,如今不过一日,又落在了裴孝廉手里。
这世间好似没有什么东西是一直属于姚小霜的。
可姚小霜呢,姚小霜都是被扔弃的人。
裴孝廉语声冷厉,“不交出布帛,你什么都别想要!”
那人翻遍包袱未果,又迫了过来,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口,咄咄逼问,“帛带在哪儿!”
小霜眼里凝着泪,盯着裴孝廉低声辩白,“将军......果真找不到了。”
裴孝廉喝道,“魏贼,你惯会撒谎!”
是了,在外人看来,她一贯是会撒谎的,光是扶风围杀便叫她清白不了。
她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魏国细作。
因而她的辩白也就苍白无力,“我没有撒谎!”
那人心念一转,忽地明白过来,夜色里打量着她的衣袍,“魏贼,你藏在了身上!”
小霜心里一凛,“没有!”
那人持刀鞘抵着,愈发逼近。
他的斗笠压来,迫着她向后仰去,“自己交出来,别逼着裴某动手!”
小霜屏声息气,“将军不信,便去问良原君,也许扶风有人知道......”
“还敢提扶风!”
裴孝廉暴声打断了她,是了,他必是十分痛恨她,也必是十分痛恨扶风。若不是因了她在扶风撒谎,他们便不会身陷险境,又在脸上留下了骇人的疤。
怎会不恨。
怎能不恨。
话音旦落,那人已揪住领口将她压倒在地。
小霜低呼一声,脸与脖颈立时栽进了荒草里,戳得她身上骤起一层鸡皮疙瘩。
兰台的烟花仍旧高高升起,继而在暗黑的天幕里砰砰炸裂,爆出斑斓夺目的颜色。
乍然升起,而后归于寂灭。
她被摁在地上,不必仰头便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她问,“将军不怕公子知道?”
月色里裴孝廉扯下了脸上的蒙布,将那刀疤暴露出来,“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公子!”
小霜怅然失神。
大约是。
大约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他了罢。
裴孝廉会杀她。
在这无人的荒野里,无人会知道一个叫姚小霜的人是怎么死的。
待到天明,也许有人会发现她早已僵直的尸首。
也许不会。
也许十天半月之后,她早被野兽撕扯干净,吞噬得只余下几块骨头。
可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。
数月劳累疲乏,昨夜又折腾一宿,巳时不过吃了半碗汤面,入夜咽下两只饼饵,除此之外,再没有什么了。
她没有力气再去反抗裴孝廉了。
她毫无挣扎,望着兰台的烟火滚下泪来。
这一夜,青瓦楼内必是金屋笙歌,洞房花烛。
公子有公子的清欢渡,小霜也有小霜的不归路。
夜色里那人搜了她的袍袖。
但她袍袖里什么都没有。
那人便又要搜她的身。
罢了。
她想。
裴孝廉寻不到帛带,便不会留她到天明。
那便罢了。
她与他们的旧仇宿怨,终将在他的大婚夜有一个了结。
那人的手拽紧了她的领口,正欲往下扯去。
小霜闭紧了眸子。
她认命了。
第163章我是查你的人
长夜未尽,满天清辉。
忽闻“咻”的一声,一把飞刀就叫那莽夫顿然停了手。
裴孝廉戒备地环顾周遭,喝问,“谁!”
但周遭并没有人。
没有脚步,没有人影,也无人说话。
裴孝廉的手压上了刀柄,“谁在装神弄鬼!”
依旧无人应他。
裴孝廉暗暗拔刀,他的弯刀在月色下闪着惊心夺目的寒光。
斗笠中的双目警觉着四下,另一只搜身的手却并没有停下。
又是“咻”地一声,第二把飞刀击中了他的刀鞘。
又快又准。
撞出“砰”得一声,继而发出嗡嗡的颤响。
“娘的!”
裴孝廉暗骂一声。
但到底他在明处,扔飞刀的人在暗处,怕吃了闷亏,终究是不敢再有什么举动,朝草里的人低低喝了一声,“魏贼,不交出帛带,你我不算完!”
话音将落,竟在夜色里遁了。
周遭很快安静下来,促织低鸣,叫得人心慌意乱,走兽的低嚎好似不远不近,惊得马蹄慌张。
但方才掷飞刀的人,却迟迟没有现身。
不知那人是谁。
小霜仍趴在荒草里,城内的焰火刺出了她的眼泪来。
那里有多沸腾,多吉庆,此处便有多萧瑟,多荒寒。
满目凄凉。
寂然不动。
就如死透了一般。
良久过去,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,有人用小石头扔她,“死了吗?”
清冷冷的声音十分陌生,小霜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。
她没有动,那人便又扔来一块小石头。
轻重拿捏得好,打在身上也并不疼。
小霜动了一下,问他,“你是兰台的人吗?”
她的声音不高,但那人依旧听了个清楚,回道,“不是。”
“那你是谁?”
“过路的。”
连过路的都能使一把好刀。
这便是胡话了。
小霜笑叹,她这样的人,大抵只有路人还愿意帮一把了,“多谢你救我。”
那人道,“前面有座山神庙,不怕被狼吃了,就去那里落脚。”
听着树枝一颤,那人再没有声音了。
兰台烟花渐消,蓟城逐渐安静下来,这漫漫长夜也不知何时才能终结。
她想,她该赶紧离开这里。
裴孝廉是个记仇的人,他睚眦必报,不会善罢甘休,这一次没有拿到的东西,但若寻到了机会就必定很快追来。
也许不久之后,也许就在明夜。
小霜打起精神来强撑着起了身,小包袱依旧敞着,只剩了匕首与几件被抖得七零八落的袍子,其他什么都没有了。
簪子没了,药草没了,刀币没了,玺绂也没了。
摸了摸怀里的木梳子,万幸木梳还在。
马被走兽所惊,不敢低头吃草。
她该感激裴孝廉,感激他的良心还没有丧尽,还给她留下了一匹马。
捡起小包袱,把匕首与衣袍都归拢了起来,昏昏沉沉地爬上了马背。
她该去找那处山神庙,先在庙里落脚。待天色一明,再做打算。虽不知到底要去哪里,但总是该离开蓟城,去往裴孝廉追杀不到的地方。
促织的夜鸣愈发清晰,那走兽的肉垫也愈发逼近,骇得人脊背发凉,骇得马惊惶不定。
这一夜月朗星疏,看不见北斗,辨不明方向,但为了避开走兽,只是驱马跑着。
好在并没有走多远,约莫二里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