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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俩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。
几天不见,两人又恢复了之前略带生疏和别扭的关系,林云起的下巴冒起了青茬,许宁夕看在眼里觉得刺挠得很。
“你刚回来?”
“嗯。有点要紧的事,提前回来了。”
“相亲?”
“嗯。”
两个问题结束,两人又沉默了。
伞本来就不大,他们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,林云起的半个身子露在外面,雨水渗进了大衣外套,人也跟着潮湿。
走了两步,许宁夕才反应过来,他问的是让她赶回来的“要紧的事”是不是相亲,而不是刚才在咖啡店是不是在相亲。
“相亲不是要紧的事,是昨天省里有领导来调研。”
雨继续下着,飞驰而过的汽车溅起水花,许宁夕一不留神骂了句脏话又赶紧捂住嘴巴,林云起把她拉到路的内侧,许宁夕攀上他的胳膊,两人终于离得近了些。
“晚饭想吃什么?”林云起问。
“前面有条学生街,去吃点吗?”许宁夕不动声色地放开手。
走到临海一中附近的时候,雨渐渐停了,街上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出来吃晚饭的学生,白蓝相间的校服多年未变,十分好认。
两人找了家热闹的店等位,学生们赶着上晚自习,都吃得很快。
他们轮到了窗边的位置,两人排排坐,面向窗外,许宁夕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桌子,问林云起:“你吃什么?墙上有菜单。”
“和你一样。”
许宁夕倒没看菜单,挥着手喊老板,“两份蛋包饭套餐,一份炸鸡排”。
周围的学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,动漫和奶茶联名送的吧唧难抢,手游新出的皮肤手感不咋地,乱七八糟的信息钻进许宁夕的耳朵里。
现在的学生接触信息的渠道广,课余生活比十年前丰富了很多。
那时候男生们关注热血日漫和篮球比赛,而女生们看《昕薇》《爱格》和宫斗剧,但她操心的只有成绩而已。
山鸡飞进凤凰堆,伸着脖子也吃力,许宁夕在临海一中对学习不再游刃有余,期中考试后她的排名下滑了五六名,正式从中游来到了中下游。
赶上临海推行素质教育课程改革,教育局颁发了文件,禁止各个学校占用周末和节假日补课,学校周六的课程改为了自习,大家都签了自愿来校自习声明书。
巡逻的老师一走远,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就在班级里蔓延开来,最后两排还有人带了扑克猫在桌洞里打起来。
许宁夕看着成绩排名,心情低落地趴在桌子上。天气并没有因为她的忧郁而不再明媚,阳光在窗外张牙舞爪,诱人离开这方寸之地。
实验楼后面有一小段围墙塌了正在修,前桌们正讨论着不如溜去看刚上映不久的《失恋三十三天》,学校离几个商圈都不远。
秦思薇有点心动,捅了捅许宁夕的胳膊问:“要不要一起去,我请大家喝奶茶”
“算了,我不去。”许宁夕拿了词典和英语卷子出来,对着完形填空的错题,查错误选项的意思。
“我们还是别在这儿妨碍她努力了。”刘子欣说道。
许宁夕一听,头埋得更低。
秦思薇见她学得认真,也不勉强,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声加油就和前桌们收拾好书包溜了出去。
等到她们勾肩搭背地消失在班级门口,许宁夕放下词典,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扭曲成虫,在她眼中钻来钻去,她多么希望她是真的认真,变成能排除外界一切干扰的学习机器。
可是周围的声音不断涌入她的耳朵,她也想去喝奶茶看电影,和朋友们手挽手在百货大楼里试裙子,她的心野了,怪不得学不好习。
许宁夕眼睛发胀,也收拾起了书包,她是住校生,每两周可以回家一次,老师体谅她回凤城比较远,特地给她写了条子,可以不上周六下午的自习,只是以前她都会自觉地留到五点再走,坐公交去汽车站,赶最后一趟回凤城的大巴。
二班和一班紧紧挨着,两个班级的同学们也混得半熟。平常许宁夕去厕所时总是低着头匆忙路过,她知道沈皓坐在最后一排。
秦思薇昨天问她有没有沈皓的qq,许宁夕找了个委婉的托辞,说要先征求下沈皓的意见。
天知道,她自己也没有呢。
谎言被不断扯大,任务从假装和沈皓很熟变成和沈皓真的变熟。
许宁夕擅长做计划的脑袋已经列出了一二三四,先多和他打上几次招呼,再自然而然地要个联系方式,不过得找个没人的时候,一班后排那些男生都是喜欢凑热闹的大嗓门。
所以这次路过时,她特地放慢脚步往里面瞟了一眼,第一步计划宣告失败,沈皓不在。
深秋的阳光明亮而温暖,透过尚未掉光的枝叶晃在地上,许宁夕的眼睛越走越花,只好收起了手里的单词书。
实验楼旁边的小篮球场上,有四五个男生明目张胆地违背规定在自习时间打着球。
他们和她们是同一类人,平常看着没使什么力,到考试时也能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成绩。
球场上传来一声惊呼,许宁夕好奇转头,正好用脸接住远远飞来的篮球。
她抱着胀痛的头懵懵地蹲在地上,压抑了半天的情绪猛地爆发,化作眼泪汹涌而出。
有人从球场上快步跑了过来,许宁夕泪眼婆娑地抬头,还没等对方开口,先说了一句“我没事”,双手举起脚边的球递给他。
男生连连道歉,接过球远远地扔了回去。
他低头查看许宁夕的伤势,拨开她和眼泪混作一团挡住视线的头发,惊讶地看着她的满脸泪水,说:“许宁夕?你没上自习吗?痛不痛?我现在带你去医务室。”
问题太多,许宁夕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,等看清楚沈皓那张脸,更觉得丢人,可惜理智和泪腺各有各的想法,眼泪一浪接一浪,她像是涨潮时分被困礁石的人,既控制不了内心的慌乱也控制不了汹涌的潮水。
沈皓只好不知所措地蹲在旁边看着她。
“别哭了,都怪我不好,你起来,不知道医务室今天有没有开,我们去医院也行。”他手tຊ忙脚乱地用衣服给她擦完眼泪,又扶着她站起来。
许宁夕丢够了脸,边抽泣边说:“我没事,不用去医院。”
“那不行,你这鼓了个包呢。”
“我说了我没事,我先走了。”她甩开沈皓的手,声音不知不觉大了几度,满脑子只想离开这个让她倒霉的校园,快速从他面前消失。
沈皓以为她闹了脾气,跟得更紧了。
篮球场另一头传来一声凌厉的哨声,沈皓条件反射拽起她一边胳膊,拎小鸡似的往实验楼后面跑去。
“快跑,教导主任来了。”
拐到实验楼后,他又想起来,他的书包还没拿,让许宁夕在原地躲好等他。
许宁夕愣在原地,她不明白为什么停下等他,她的口袋里揣着出门条子,老师亲笔朱批,她本可以大摇大摆走出校门,为什么要跟他在这儿偷鸡摸狗。
沈皓跑回来见她还傻呆呆地站着,只好再次揪住她的书包带,撒腿往前跑。
教导主任愤怒的喊话不再真切,她的耳朵里只剩下打着猛烈节拍的心跳和簌簌的风声。
风将沈皓敞开的冲锋衣吹得鼓鼓囊囊,这面扬起的风帆填满她整个视野,指引着她跟随他的脚步,不断向前,再向前。
她默契地踩在沈皓肩膀上越过了围墙,接过他丢下来的书包,看着他从墙头一跃而下,两人又跑过了两条熙熙攘攘的街才停下脚步,看着对方气喘吁吁。
沈皓的白色运动服这么一折腾,已经脏得不成样子,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,“吓傻啦。”
许宁夕抚平心跳才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: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“你别跑呀,伤口我看看。”沈皓拎着她的书包带子又把她拽了回来。
他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着,视线烫人,许宁夕别扭地垂下眼睛,过了一会儿只听他说:“看起来没什么大事,肿了个小包,要是你同意我就给你买点冰块敷一下。”
许宁夕茫然地摸摸头,又点头。
沈皓推着她的肩膀往旁边的便利店走,几家小店这个季节都不卖冰棍了,一时让他有点犯难。
“其实不碍事的。”许宁夕说道。
沈皓思索片刻,挥手在路边挥手拦了辆的士,直到上车还紧紧抓着她的书包带子。
车在闹市区停下,望着百货外的折射着阳光的玻璃幕墙,许宁夕有些不知所措。
心慌在踏进大门后愈演愈烈,她一看售货员,售货员就直直地盯着她,搞得她只好将越来越将眼神集中在脚尖。
她这才注意到买大一码的校服裤子拖沓在鞋子边缘,仔细一看帆布鞋也泛了黄。
走出平日试卷和书本筑起的安全区,睁眼看看周围的世界,晦暗的她仿佛不该出现在这个精致鲜亮图层。
沈皓领着她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楼的一间甜品店,在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“好学生第一次逃课?”
这几个字又戳到了许宁夕的伤心处,她反驳:“我不是好学生。”
“逃个课这么紧张,还说不是好学生。”沈皓揶揄道。
“你才是好学生”,这个几个字对许宁夕突然变成了一种羞辱,不知道为什么,她不希望沈皓看出她的紧张和小家子气,她拿出书包里的成绩单,指着上面刚过百分的英语成绩,反驳:“好学生哪有考这种成绩的。”
眼泪又快要流出来了,她抽抽鼻子。
沈皓接过一看,笑着说:“那我还是比你更坏一点。”
他拿出自己的,许宁夕侧过头去看,英语成绩倒是很好,只是化学和政治都刚刚及格。
“你中考成绩不是比我还高吗?”
“是啊。来了临海一中不适应呗,而且我不喜欢背那些枯燥的知识点。”
原来不只她一个人不适应,那她学得不好,不是因为她笨,或者不努力,想到这儿,她开心了一点。
“你一定能赶上来的。”许宁夕挥挥拳头给沈皓加油气。
她的不自在被沈皓看在眼里,“其实你不用太在乎别人的眼神,因为你穿了校服,那些售货员才关注你多一些。”
许宁夕脱了外套塞进书包里,露出许美凤新年时给她织的粉色麻花毛衣,胸口处被校服拉链磨得起了球,她不安地揪了揪。书包是许美凤在夜市买的,砍完价花了88,不过很结实,她背了两年多还没有要坏的迹象,只是沉甸甸的书本将她压得有点驼背。
学校允许大家在周六自由着装,但她总是穿着校服,省去打扮和搭配的时间,这是从小家长和老师灌输给她的优秀学生生活思路,摒除一切私心杂念,她曾经奉为真理并努力践行。
可这真理经不起实践的检验,在她中考取得优异成绩之后就失效了。
秦思薇她们每周六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,花心思在发绳和书皮的选择上,可是丝毫不影响她们的成绩排在许宁夕前面。
她抬头望向沈皓,在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背着雷同的帆布书包和穿着相似的板鞋时。他已经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,与永远浅色的外套相反的是各式各样风格夸张的运动鞋,矛盾又特别。在一个从众的环境里,“特别”需要底气,许宁夕特别没有底气。
她不知道他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原因,却知道自己不喜欢穿白色衣服的理由,因为更换成本太高容错率太低,和她的人生一样。
“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冰淇淋?”沈皓打断了她一团乱麻的思绪。
许宁夕抬头,目光久久地停在吧台上方悬挂的价目牌上,她认得这个牌子,家有儿女里小雪小雨的亲妈给他们买过。
“我喜欢覆盆子味的,你呢。”沈皓继续说道。
一个冰淇淋球的价格,已经近乎她两天的伙食费,她犹豫着不敢回答。
许宁夕还是决定直面自己的窘迫:“用这么贵的冰淇淋敷脑袋,是不是太奢侈了。”
“是呀,你可得好好挑选一个味道。”
“还是不要了吧。”
“快选,我们呆了半天,再不选就要被服务生赶出去了。”沈皓吓唬她。
“那我要一个香草口味的吧。”许宁夕犹豫地说。
不一会儿沈皓举着三个冰淇淋回来了,两个是华府脆筒一个是纸杯装的,每个都放了两个球,是许宁夕选的香草和他喜欢的覆盆子。
“刚才忘了问你,喜不喜欢吃有华夫筒的,就多买了一份。”
许宁夕接过纸杯,在脑门处比画了一下,说道:“我觉得我的脑袋马上就要好了,我们还是都吃掉吧。”
沈皓空出手,突然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上的包,冰凉的指尖让许宁夕一激灵。
沈皓笑着说:“我觉得还没有好,傻得很。”
服务生拎着一小包用透明袋子装好的冰块走到桌边递给沈皓,许宁夕才发觉自己刚才的杞人忧天有多么的愚蠢。
她撇过头看向窗外,沈皓赶紧说:“对不起,我开玩笑的。”
“是挺好笑的。”
“你别生气,都怪我乱说话。”
“你说得对,我没见过什么世面,所以好笑,和我一起让你丢人了。”
“别气了,我赔你还不行嘛。”
许宁夕转过头,脸有些红,“你不是已经在陪我了吗?”
沈皓一愣,随即忍不住笑起来,窗外万里无云,午后的阳光柔和地照在他的脸上,美好得有些失真。
她拿起桌上的冰袋,挡住不安的视线,贴在发烫的额头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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