点击全文阅读
便笺·拾壹
周末，青年一大早被妻子拉去菜市场买菜。
妻子很认真地挑着菜，说要早起来买才新鲜。芹菜、芥兰、马蹄、海鲜……还有几颗火龙果，都给他掂着。沉甸甸的踏实感。
看着妻子雀跃的脸，他也觉得无比幸福。如果一直能这样，也很好。妻子还跟两年前，青年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，笑容灿烂温暖。早上阳光透过菜市场顶棚打下来，她脸上皮肤边缘呈现半透明状，周身笼罩淡淡光辉，恍如天使降临人间。
陌生的城市，陌生的语言，陌生的生活习惯……那时他是一头受惊的小兽，饥渴难耐、惶恐不安，是妻子收留了他，把他这只脖子上套着钥匙的流浪猫带回家，给他热水、陪他说话。
他也越来越依赖她，只要看不见她，就会觉得躁动不安。对他而言，她就是某种程度上的镇定剂，让他上瘾，欲罢不能。
妻子正在水果摊前纠结哪个芒果更大一些，他则在一旁静静等待。瞥到旁边有个卖花的摊位，便买了一束香槟玫瑰，插在芹菜袋子里，如同冬日明媚阳光。正值暑假，摊主女儿帮妈妈看摊，神秘兮兮地告诉他香槟玫瑰花语：没有你我就像一只迷航之船。
是啊，没有眼前的女子，自己就是一只漂泊无依的小船，还不知道在哪里航行，或许已经粉身碎骨。
想到这里，青年走过去，紧紧握住妻子的手。女人转头，看见他和芹菜旁边的花朵，欣喜不已，顾不上旁人的眼光，紧紧拥住他。
“果然是真的吗？我还心存一丝希望，觉得家华不可能那样。这么多年夫妻，我以为即使激情淡去，也是有感情的。……怎么会这样？”陈君如头越埋越深，肩膀颤抖着。
“你别光听前半句啊，我不是说了吗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。”我想这个易春枝真是狡猾，她使用了文字障眼法，每句话字面意思没错，但显然跟正常人理解的不一样。尤其是碰上陈君如这种“关心则乱”之人，很容易被带偏。
“那是哪个样子？！”她猛地抬起头来，头发都甩到脸上了。我看见她脸上流着乱七八糟的泪水、鼻涕，泛着光芒，情绪已经完全失控。
她这般激动，根本不能好好交流。不能再这样了，我想。
我起身走到她面前，半跪在地上，双手抱住她的脸，仰着头，对她一字一顿地说：
“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，陈家华还是张弛，都爱你，深爱着你。”
陈君如好像被我的举动镇住，不再说话，怔怔地看着我。我看见她眼底映着灯光，好像无数颗星星。突然，她一把抱住我的脖颈。
下一秒，我的嘴唇感受到一阵温热，身体也被温热包裹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无法抗拒，我紧紧抱住她，直到我们的汗水、泪水、口水都交织在一起……
“对不起，我把你当成他了。”没多久她就恢复理性，有些尴尬地说，“你刚才背着光，看不清脸，实在太像他了。我们第一次认识时候的他。”
“我知道，没关系。”我心想一周有两个女人亲我，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，真是莫大的讽刺！
我心中一酸，说出了那句让我亏1000万的话，“你不是想要他的秘密吗？都给你！”
我拉着陈君如来到自助打印店，打印出我在日本写的稿子。她坐在路灯下，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阅读着。我则去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，在她身边放下一罐，默默坐在旁边陪着她。
看完了我的手稿，明白前因后果，陈君如泪如雨下，颤抖着说自己误会了陈家华。
“他去日本整容的时候，你不觉得奇怪吗？你就没问他？”我忍不住说出心里的疑问。
“我们刚搬去深城没几年，他路上碰了个人，说了几句话，回来后就跟丢了魂一样。我问他怎么了，他也不说。只是说自己年轻的时候犯下了大错，非要离开内地，不然会死无葬身之地，还会连累我和孩子。但我们当时事业刚刚起步，国内经济正在腾飞，如果走了，就一无所有。我劝他如果必须逃避的话，不如改变自己的容貌。”陈君如说。
“我看他实在不想说，就没继续追问下去。我不仅压制自己的情绪，反而一味扮演贤良淑德，对父亲母亲也只是说他有苦衷，让他们不要再提这个事。其实我心里好奇极了！”
这两口子真令人摸不着头脑。但我明白，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，只能做一个倾听者。
“中间好多年都平安无事，一度我也以为是我多心。告诉自己，那些事都过去了，我要宽容大度，善解人意，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。”她继续说道，
“直到搬到玉隐山庄，看见他和易春枝拉拉扯扯。我终于意识到，这么些年，我的好奇心其实从未消失，反而在阴暗角落悄悄生长。每当他神游疏离，我心底的占有欲就像被喂饱特效肥料一般，迅猛生长。它们攻城略地，绞杀榕一样马上要杀死我们30年的感情。”
她眼睛看着夜空，脖颈细长，侧脸的线条很美。糟糕，我居然有一丝心动！我掐了一下大腿，止住自己的浮想联翩。
“易春枝还来找我，挑衅说，当年家华就是因为她杀了人，因为她亡命天涯。我觉得我就像一个笑话。”
她笑着，脸上却闪烁着泪光。
“有时候，他明明在我身边，却又感觉那么遥远。我质问他和易春枝是什么关系，有什么秘密瞒着我。如果再不告诉我，我就离婚，我实在受不了这么多年的貌合神离。”
“他是怎么回答你的？”我说。
“tຊ他跟我讲了一大堆关于‘真相’的大道理，还拿潘金莲的故事举例，跟我辩论。说即使说了，大家也不会相信他，反而把他永远钉在耻辱柱上。”陈君如握紧了拳头。
我瞬间明白在陈家华书房，陈君如跟我进行的那一场辩论。她所说的，就是陈家华对她讲的，她没吵赢他，于是把陈家华的那些话扔给我。
她看我愣住，明白我在想什么，“是的，在书房我说的那些话，就是他反驳我的。我没吵赢他，但那一套说辞也没能说服你。我被你打动，就想激你一把，看你到底能查出什么样的真相！”
“所以，你给了我那支花，并讲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，引导我去查证陈家华身上的秘密！”我说。
“没错，你很聪明，不愧是陈家华选中的人。你去找宋志明，去香港、去巩城、去日本调查的时候，其实我都有派人去留意。你以为我不打招呼，宋志明会跟你说那么多吗？你在香港能那么顺利找到陈记吗？如果你中途放弃，说不定我还会亲自去点你一下！”
难怪我之前总有一种被人跟踪、窥视的感觉，原来不是疑神疑鬼，是真的被人监视。这个女人，真的够颠。
“等等，‘我不愧是陈家华选中的人’，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他出事前一晚跟我说，他一直以为我不介意，没想到我是那样想他。为了挽回我们的感情，他决定要把一切公之于众，去找警察自首，坦白一切。但这样做，会影响公司上市，自己还有可能被捕，问我能不能接受。”
“我说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，我嫁给你是为了要一家公司的吗？这么多年，我要的仅仅只是你这个人而已。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，你全身上下连一条完整的衣服都没有，你觉得我图的是什么？你的人，你的心，你全部的记忆和故事，全都得给我！”
说着她又激动了起来，改用了第二人称。她不会又把我当成她老公了吧？我不禁吐了吐舌头。
“他说他约了一位记者，第二天就到。等记者来的时候，他一起讲给我听。”陈君如看了我一眼，继续道，“没想到，那个记者就是你。更没想到，他当晚就出了事。那些秘密也永远随之而去。”
原来是这样，陈家华要告诉我的，居然是这么重大的事情。而这也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。
“但他为什么会选中我呢？想要做他专访的记者，没有10个也有8个。难道真的是巧合吗？”我纳闷。
“最初我也很好奇，你没什么特别之处。后来我翻了你的朋友圈，才发现他在春节的时候，给你点了一个赞。”陈君如眨了眨眼睛。
原来不止我扒坟他朋友圈，他也翻过我的。我打开朋友圈，往下拉。
那是今年春节的时候，我回老家去找同学玩，回了一趟母校。我在市二中门口站着，傻傻地比着一个剪刀手，然后发了一个朋友圈，配文：来到了姥姥的老单位，我的母校，青春不老，理想万岁！
下面一堆人给我点赞，其中有一个蓝天白云头像的就是陈家华，淹没在一众点赞中，我当时完全没注意到。
原来如此，他从朋友圈判断出我是巩城人，曾在二中上学，姥姥还在二中工作过。如果讲过去的事情，我会更加理解当时的背景，甚至还有可能听长辈讲过那桩离奇的凶杀案；也或许仅仅是将此当做是一种特殊的缘分。毕竟面对故人，开口总是会容易一些。
“所以，他当晚绝对不会自杀，你也不会杀他。那么，到底是谁杀了他？”
“一定是易春枝杀死了他！”她恨恨地说。
“可是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。”我把易春枝那晚在小区里打麻将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。她喝着啤酒，陷入沉思，夜风轻拂着她的头发，在脸上跳动。
我突然想到她给限定我发专访的时间，“7月25日发专访，也是你转述陈家华的说辞吗？”
“那倒不是，是我自己要求的。我想要你查出真相，但不想那么早查出来，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，影响上市。虽然家华的秘密对我很重要，但上市之前还是能不出事就不出事的好。”她说，
“我愿意花钱买你的调查，也是想要保守秘密。一旦公开发表，可能会影响公司上市进程。”
“这你都能想到，那为什么陈家华不能等到上市后再约我专访呢？反正也差不了几天，最多等一个月时间而已。这不是更符合逻辑吗？”我说。
“你说的很有道理。可能是我当时逼得太急了？但不对啊，他完全可以稳住我，说上市后跟我说清楚，我也不会说什么。毕竟这是个大事情。”她咬着嘴唇，皱起了眉头。
“除非……”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，还没说出口，就被她接了过去。
“除非有人威胁他！有人拿他的秘密威胁他，如果他不接受勒索，便将他的秘密在上市前公之于众，让他身败名裂，上市也化为泡影！”陈君如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。
“对！与其遭受勒索的折磨，倒不如自己说出真相，这样反而更主动一些。说不定还会有所转机，翻起旧案重查的可能性。”我眼前豁然开朗。
“我突然有一个想法。”
“什么想法？”我问。
“我们合作吧！”她说。这个女人想一出是一出，脑子转的比陀螺还快。
“合作？”
“是的，我们来一场合作，办得好的话，一举三得。”她眼睛像钩子一样看了我一眼。
“那若办的不好的呢？”
“那可能我会死掉，而你将入狱。”她深吸了一口烟屁股，好像在讨论明天吃什么一样，缓缓地吐出了她的计划。
我听了她的计划，觉得实在太过冒险，犹豫不决。
她步步紧逼，“怎么？你害怕了吗？不想做？还是诱惑不够大？你对钱不感兴趣的话，那你父亲当年被刺的真相够不够筹码？”
“什么？！”我大吃一惊，简直想上去掐死她。
“我说了，我调查过你的背景。你想要什么，我很清楚。”她盯着我的眼睛，像看着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。
这个颠婆！我忽然感觉掉进了一个圈套，从头到尾都在被她牵着鼻子走。除了……除了我的发型太像张弛，让她情绪破防以外。
然而，她的计划确实惊心动魄。但除此之外，别无他法。而且，她的筹码又足够有分量，让人无法抗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