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瞿昊的尸体被发现时,死亡时间并不长,有些僵硬,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分布着一些羊皮纸样斑。法医当时初步断定,死亡时间为 48-72 小时,死亡原因为后脑重击导致的颅骨损伤。
那片城郊荒野地,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已经被市政府荒废了很多年,监控设施不全,事发地周围也没有民宿。目之所及,只能看到几栋早就被废弃的破旧厂房,如同灾年中跪地祈神的老者,对着天空伸着枯瘦的手臂,袒露着嶙峋的胸膛。
尸体的鞋底虽然沾了土,但并没有沾上遍布荒地的枯叶或草茎,因此大概率不是死在此地,而是死后被人搬运过来的;死者除了头部重伤,浑身上下未见别的伤痕,口齿和指甲缝里未见异常碎屑,暗示着死前没经历过打斗。
这种情况,要么是凶手在瞿昊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,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。要么,就是凶手虽然在瞿昊面前,但瞿昊完全想不到对方会成为凶手,因此没有任何防备。
在尸体周围,还存在一些尚未被破坏的脚印。从脚印判断,鞋码大概在 37-38 码,鞋跟处的位置有个浅凹陷,应该是带跟的鞋子。极大概率,这是女人留下的脚印。脚印在尸体周围还出现了好几次,远远近近都有,有向着尸体的,也有背向尸体远去的。
有三条主路通往那片荒地,每条主路都有监控。何慧辰忙着调查监控时,将助手陈璟和派去调查瞿昊 8 月份结识的女朋友“Grace”。她知道,这对陈璟和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。
果不其然,陈璟和只花了半天功夫,就调查清楚了“Grace”的来龙去脉。
Grace 实名徐晓柠,是本市一家挺有名的生物科技公司的普通出纳。她跟瞿昊一样,有着干干净净的教育履历和职业经历,只是她不像瞿昊那样优秀。她从戟城一所财会类大专毕业,在当地一家小公司工作 4 年,通过成人自考拿到本科学位,然后跳槽到现在的公司。
当陈璟和走访那家名为“海华”的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时,徐晓柠所属财务部门的经理告知陈璟和,徐晓柠一周前请了年假,目前正在度假中。至于具体去了哪里,他们也不知道。
部门经理的话,与徐晓柠的父母所言一致。陈璟和通过电话联系过徐晓柠的父母。根据其父母的描述,徐晓柠一周前跟他们打过招呼,想出去散心一段时间,缓解工作压力。
但陈璟和联系徐晓柠时,电话却始终打不通。徐晓柠的父母说,徐晓柠这孩子从小性格孤僻,不善于与人交流,手机打不通是常有的事,他们做父母的早就习惯了。她可能去了哪个寺庙静心了。端午节的时候就听她那样说过。
陈璟和想到徐晓柠与瞿昊的聊天记录,忍不住在心里戏谑了两句,那可不像性格孤僻的样子啊。
问及徐晓柠新交的男朋友,徐晓柠的父母却一无所知。看来徐晓柠与她父母之间的关系不算太亲密。
再走访徐晓柠的一些同事和朋友,所得信息不过尔尔,大致都是说最近没跟徐晓柠联系过,也不知道她的行踪。
陈璟和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一放,去技术科打听一下最新进展。
等他回到何慧辰身边时,带回一个令何慧辰骇然大惊的结果。
他说:“何姐,技术科那边检验结果出来了。从死者身上检测出了别人的 DNA。”
单说这个结果,何慧辰是不吃惊的。死者生前可能与不同的人接触过,别人的一星半点痕迹遗落在他身上,这是刑侦案件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重点是陈璟和接下去的话。
陈璟和说:“那个 DNA,跟库里对比,有吻合的。”
何慧辰一下子从电脑前抬起头,瞪大眼。
目前我国还没有实现人均 DNA 和指纹入库。只有那些在近 40 年中涉及过案件的人员,才会被采集 DNA 和指纹。陈璟和所言,无疑就是在提示,某个以前犯案的人员,跟这起案件有牵扯。
何慧辰紧声追问:“谁?”
陈璟和说:“何姐,你还记得 15 年前青阳市发生的一起灭门案吧?我们局的案情数据库里还留着相关报道呢。当时警方是从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,提取到外人的 DNA 的。只是这么多年,也没找出那个‘外人’究竟是谁。这次瞿昊身上提取的 DNA,就跟当年案发现场的 DNA 一致。”
青阳市,就是何慧辰的家乡所属的市。也就是潇尧继母家所处的位置。
何慧辰问:“你说的灭门案,受害人一家是不是姓沈?”
她问这话的时候,心底传来隐隐的撕裂感。那根被岁月尘埃掩埋的刺开始战栗,带动周围的血肉一阵阵紧缩。她心里收藏的无数刑侦知识、破案经历、职业信念等都在那一刻消退,只余留一个空荡荡的冰洞,寒风在洞口无声又肆虐地盘旋。她再次想到那个几乎贯穿自己全部高中时光的、残酷的问题——自己真的包庇、或者帮助过杀人犯吗?
陈璟和重重点头:“对对,就是沈家。听说老惨了。老的少的一个不留。”
何慧辰起身追问:“DNA 的载体?毛发?体液?指甲?”
陈璟和说:“头发。一种硬质卷发。看那长度,比较像男人的。”
青阳市公安局刑侦科的张科长,最近在这座城市出差。
DNA 的事情确定之后,何慧辰首先想到的,就是电话联系青阳市公安局。跟那边讲清楚之后,没过多久,张科长就亲自给她回电了。
张国华当年还是刑侦大队的队长,负责调查沈家的灭门案。那是一桩典型的入室凶杀案。凶手应该是早有预谋,没有在现场留下过多的痕迹。除了从客厅茶几拐角和沙发扶手上的污渍中提取的 DNA 属于陌生人,其余的指纹和 DNA 都能找到归属,不是沈家自己人,就是到他们家中做过客的亲戚朋友。而那些亲戚朋友,在案发当时都有不在场证明,并且也不存在杀人动机。
沈家位于一个高档小区内。小区里的监控设施是完整的。刑侦队详细查看了那段时间从小区入口到电梯和楼道的监控,逐一排查了可疑人员,但最终一无所获。及至沈家的社会关系,沈家二老做了大半辈子生意,名下有两家规模颇大的酒店和一家工厂,身家可谓丰厚,到年老时,已将生意逐步转让给独生女儿打理。虽然沈家老爷子年轻时跟道儿上的人颇有来往,但并不存在激烈的矛盾,更遑论血海深仇。至于生意场上的伙伴和对手,简单的利益冲突难免发生,但从没上升到你死我活的程度。
张国华追踪了这件大案两年,每一个最初被他划分为重大嫌疑人的人物,最终都被证明是无辜的。案件因此只能被归类为悬案,落在卷宗室里,一年又一年吃着灰,成为张国华的一大块心病。
当他听说当年案发现场的 DNA 重现在另一桩凶杀案中时,激动得口唇都开始发绀。这个铁血半生的汉子在放下手机的一刻,使劲揉了揉酸胀的双眼。大城市车水马龙卷起的声波让深秋潮湿的空气战栗起来,紧紧贴着他的眼角掠过。他微微仰起头,看向深不可测的天空,感叹了一句:“都是天意。”
何慧辰下班后,在距离公安局不远的一家本邦菜馆里招待了张国华。
她和张国华,其实还有点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关系,按辈分她应该喊张国华“二舅爷”。她高考考入警校的那一年,张国华还来她家的升学宴吃过酒,给过一个超丰厚的红包。
何慧辰特地点了一小瓶汝州老窖,她知道张国华好这一口。张国华抿了一小口,眯着眼说:“慧辰啊,想不到咱俩还有合作的一天。”
何慧辰爽朗地笑了一声,重复了他之前的那句感叹:“张叔,这是天意。”
对于沈家灭门案,何慧辰最不放心的,还是潇尧这个人。她完全想不通,潇尧为什么偏偏在那晚,火急火燎地冲向她家。
张国华却摇头说:“那个孩子,当时我们也查过了。首先,从作案条件来看,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,要杀死三个大人,尤其是她的继母,而她自己还完好无损,这不太可能。其次,更重要的是,从作案时间来看,案发时她不在场。”
当时潇尧被带到警局,跟张国华讲明了她的行踪。潇尧从小区的后门翻出去,监控都拍下了,之后进入出租车,并且在何慧辰家小区门口下车,这些都在摄像头监控范围内。出租车师傅也证明了潇尧当时的行动轨迹。按照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区间,潇尧在案发之前就已经离家,而整个案发期间她都在去往县城的路上。
更重要的一点是,在潇尧离家之后,她的继母还出门找过她一趟,这一点住在她家对门的一名女教师,以及小区正门的保安都能证明。小区内和正门口的监控也都拍到了她继母寻人的身影。
何慧辰学着张国华的样子,抿了一小口白酒,低声问:“张叔,潇尧当时有没有提过我?”
张国华坦诚地点头:“提了。她说找你借过钱,你好心借给了她。并且她还提醒我们,说你借钱给她,应该是背着你父母的,所以这件事能不打扰你家就别打扰。”
何慧辰吃了一惊。
那个雨夜,她听完潇尧的恳求之后,就快速行动起来,趁父母不注意,偷偷取了银行卡,带潇尧去银行里取了钱。那张银行卡里,存的都是她逢年过节收的红包,以及升学宴中收的红包,所以金额并不少。她心里很清楚,如果她的父母知道她与潇尧有任何来往,肯定会不顾一切地、声色俱厉地阻止她。
自从那农村保姆的死亡案件在县城发酵之后,潇尧更加被视为一个阴森森的危险存在。何慧辰的母亲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提醒她,在学校里离那女孩远一点。
何慧辰喃喃道:“她考虑得还挺周全。”
她兀自思索一阵,又问:“张叔,她当时为什么从家里跑?”
张国华说:“因为有人警告她,赶紧跑。”
张国华盯着何慧辰错愕的面孔,缓缓讲出了当年的实况。
当时潇尧在警局里出示了自己的手机,手机里有一条信息提示——“父母危险 跑”
潇尧看到那条信息,不问缘由,立刻就从家里跑了。这就是她逃跑的全部原因。按照她原本的计划,她打算拿着盘缠去隔壁省会城市投奔一个远房小姨,先度过眼前难关再说。
给潇尧发那条信息的人,是潇尧的第二个保姆。
那个农村保姆被害之后,潇尧家里就给她换了个年轻的保姆。那个年轻的保姆照顾了潇尧接下去的两年初中时光,直到她中考考进市里,又被父亲接进继母家。
那个年轻的保姆,何慧辰是见过的。甚至称得上熟悉。几乎每天放学之后,她都会在学校门口等潇尧。进入初中,同学基本都自己回家了,那个保姆却好像对潇尧不放心似的。何慧辰有时候跟在那两人后面,能听到两人有说有笑,相处融洽得很,与那农村保姆在的时候完全是两种情景。
在何慧辰的记忆里,那个年轻保姆长得挺漂亮的,高个子,白皙苗条,眉目如画,头发是跟现在潇尧一样的丰厚微卷发,比潇尧的还长,覆盖了整个背部。风一吹,秀发在身后扬起,露出人鱼一样曼妙的腰臀。
何慧辰明显感觉到,在初中的后两年,潇尧整个人变得松弛了许多。尽管她仍旧犀利苍白,但再也不像一根紧绷的弦。她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,却也能自得其乐,在学习和课外兴趣,尤其是绘画上,都有着无限冲劲。
更重要的是,学校里再也没人欺负潇尧了。这不仅有赖于潇尧在学习上的天赋逐步显现,成了老师眼里的优等生,同时也是基于那年轻保姆对潇尧的竭力维护。初二上半学期,几个男生在学校角落里堵了潇尧,据说那保姆知道之后,逐个找上门,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,逼着那些人不仅赔偿了“精神损失费”,还去校长办公室写了检查。
何慧辰听到过一些家长背后议论那年轻保姆。她们神秘兮兮地说——“挺泼辣的”,“听说以前的经历不简单”,“她爸是个大老板吧,不知道现在去哪儿了”......
何慧辰听完张国华的描述,急忙追问:“那保姆为什么给她发那条信息?”
“父母危险 跑”。这条前无头后无尾的信息,连个符号都没有,乍一看甚至还有话语歧义,仿佛是一个人在极度慌乱中发出去的。何慧辰敏锐地察觉到,这条信息中潜藏了一些莫可名状的黑色阴谋。
张国华的眼皮闪动一下,嘴角微微抽动,看似要张口,最终却又端起酒杯灌了一小口。不知为何,何慧辰觉得张叔的这个动作,颇耐人寻味。
她问:“张叔,您知道那保姆是怎么回事?”
张国华却沉沉叹了口气,神色颇有无奈:“我们根据潇尧提供的位置,去过那个保姆——名叫覃文臻——在市里租住的住所,提取了她的指纹和 DNA 样本。但这些样本,跟沈家提取出来的,并不吻合。当然也可能是她早有准备,没在现场留下痕迹。我们也想方设法查到她的一些亲人朋友,但那些人对她的行踪也并不了解。总之,我们没有找到她杀害沈家的直接证据。更关键的是,她完全失踪了。”
听到“失踪”这个词,何慧辰立刻想到那个失踪的高中女生。她肃然而恐。潇尧身边发生的死亡或失踪案,竟然比她所知晓的还要多。
何慧辰忍不住追问道:“后来一直没查到那个保姆——叫覃文臻对吧?——她的下落?”
张国华只能摇头:“我们尽力找了两年,没有结果。因为覃文臻的户口不在我们那边,我们又报给了她户籍所在的派出所。一直没有找到,目前属于失踪人口。哦,对了,我们还联系了覃文臻在国外的朋友。”
何慧辰问:“国外?”
张国华说:“没想到吧?覃文臻其实还是个高材生,在国外当过几年记者,后来回国了。这些也是覃文臻失踪后,我们查到的。”
何慧辰颇有不解:“这么优秀,为什么回国当保姆?”
张国华说:“可能工作压力大吧。她是突然辞职的。”
何慧辰紧皱双眉,思索着事物之间的微妙联系,问:“潇尧也不知道覃文臻的下落?”
张国华摇头:“不知道。她好像比我们更想知道覃文臻的下落。那孩子念高中后,又来找过我们好几次,都是问覃文臻的去向的。”
何慧辰听完张国华的描述,又开始琢磨那条短信内容。“父母危险 跑”
她自言自语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呢。她一个保姆,为什么让人家远离自己的父母?父母能有什么危险?”
张国华垂着眼皮沉默良久,右手中指轻扣着杯沿,低声说:“后来我们也调查走访了潇尧的父亲,但不存在疑点。他确实对自己女儿的关心太少了,但也不存在害自己女儿的动机。”
何慧辰脑中隐隐作痛,仿佛一团乱麻在不断缠绕和收紧。她既想不明白那条短信的缘由,更不知道那条短信跟沈家灭门案之间是否存在直接联系。最终,她只能闷下一杯酒,暗暗在心里祈祷,希望这次老天开眼,把老案新案一起结了。
好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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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年轻保姆不会是真妈妈吧
确守不错。
不至于吧,年龄差不对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