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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昭训住在高新区，科技产业园附近的一所大平层公寓，宋柔听妈妈说过，谢昭训北大毕业后校招进了北京一家五百强企业。
工作四年后调到G市，大概也升职了，租公司旁一个月近五位数的高档公寓，绰绰有余。
从机场到家，用了两个多小时。
宋柔忍着没有把那句“这是顺哪门子路”给问出来。
“我就不上去了。”
宋柔保持着边界感，拨通王成美电话，说自己在楼下等她。
谢昭训点头，抬手擦了根烟，走到下风口。
路灯炽白，将他笼罩其中，身姿冷清。
宋柔突然想起：“我转你微信。”
谢昭训压了下棒球帽，拿出手机，宋柔飞快说：“收款码就好了。”
谢昭训在手机上拨弄了很久，打开一个码，宋柔狐疑地想，他的手法看起来像不经常玩手机，找个收款码都找好久。
宋柔扫了码，发现是加好友验证码，她愣了一秒，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。
加上好友，宋柔直接转了一千给他。
谢昭训静静站着，从刚刚就一直在滑动手机，低垂头，手机光朝上，露出鸭舌帽下锋利的左脸。
他没有收款。
小区绿化很好，周围静悄悄，身后有个秋千，宋柔等得尴尬，想走过去坐在秋千上，余光瞥见他似乎在给自己备注。
这备注……有点长。
宋柔没看清字。
王成美来得够快，宋柔刚坐下，谢昭训便接过王成美手里的背包。
另一只手把烟迅速捻灭在垃圾桶，上面有雨水，发出“嗤”的一声。
谢昭训拿出车钥匙，“我送你们。”
雨势虽停，但晚高峰时间，不好叫车，宋柔没有拒绝。
王成美暗中瞪了宋柔一眼，瞪得她莫名其妙。
王成美推拒道：“已经麻烦你一天了，我和柔柔打车就好，大城市不是很多那种一叫就来的车嘛！”
“不麻烦。”
谢昭训言简意赅，背包固执地提在手里，朝王成美露出一个极浅的笑。
宋柔看出谢昭训是非送不可了，她拍拍王成美，“走吧，省下打车费还不高兴？”
“说什么呢？”
王成美没好气，宋柔推着她：“别磨叽了，我好饿的。”
谢昭训提着背包的手动了下。
上车后，王成美一个劲地问谢昭训工作，生活，有没有女朋友。
“不忙，没有。”
问什么他答什么，像有问必答的Ai。
王成美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，住在宋家的五六年里，谢昭训几乎主动承包了所有家务，勤快懂事。
从没有惹出过一次是非，成绩优异，是街坊邻居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。
后来出社会，谢昭训知恩图报，经常给两口子转钱，逢年过节都会特意回周城，带点礼物红包。
宋柔在老家的话，他会在酒店住几天，但从不跟宋柔碰面；宋柔离开，他就默默退房离开。
聊着便有些感慨，王成美叹了口气，宋柔暗道不好，在她想岔开话题时——
果然听到王成美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“工作赚钱了，我和你叔叔也就放心了，你这孩子从来不说苦。今儿天阴得很，手指后来还疼吗？现在医疗条件好了，有没有办法就是说……”
“妈——”
宋柔坐在后座，心里咯噔一声，目光下意识移到谢昭训覆在方向盘的右手。
他的手很好看，修长，白皙。
骨节分明，宋柔见过他初中时弹吉他的样子，少年人沉默却耀眼，指尖在琴弦跳跃、旋转。
只是——
无名指整整少了一截。
第一次看到时会觉得难受，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类都拥有同样的身体构造，所以很多人对于小小的异类，会停留，会诧异，感到不适。
从小到大，这种眼神出现过无数次，最后总会被一种平静下的“同情”取代。
指骨处突兀的短缺，像完美的艺术作被凿了个小洞。
令人怜惜又怜悯。
似乎察觉到来自后座的视线，谢昭训猛然将右手缩回了卫衣袖口。
倏然，宋柔回过神，也像被烫了一样慌乱移开视线，望向窗外。
不一会，宋柔听到他说：“不疼，阿姨。没办法接，不影响工作的。”
谢昭训以为自己已经习惯所有人望向右手的复杂视线，没想到，此刻身上还是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。
比以往每一次更甚。
他停了一会，说：“附近有一家老北京火锅，挺正宗的……”
谢昭训的话比宋柔管用，王成美当然乐呵呵地答应了这次饭局。
席间，铜锅冒着阵阵热气，涮羊肉的香气叫人胃口大开。
宋柔注意到他依旧习惯使用左手——喝水、握筷全都用的是左手。
吃完饭，谢昭训抢在宋柔之前付了钱，随后把母女俩送回宋柔和林青洲的临湖别墅。
进入墅群，王成美说什么都不让他再送，谢昭训伫立在车前，身量颀长。
“你快回去吧，别送了。”
王成美拿着行李，顾不上多嘱咐，赵姨听到声响，跑出来帮忙拿行李。
宋柔走在后面，简短地说了再见。
谢昭训突然喊住她。
“等一下。”
宋柔转过身。
谢昭训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纸袋，递给她。
“一直没有机会给你。”
宋柔打开，里面是个玻璃瓶。
瓶子里是满满当当的贝壳，各式各样，借着微弱的灯光，散发着淡淡的奶白光泽。
“这……”
仅一眼便明白，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，但那已经是十多年的事了。
没有见过世界的少年们，对海洋总有憧憬的执念。
谁先去了海边，就把自己觉得最好看的贝壳带回来，送给对方。
宋柔皱起眉，只觉荒谬。
“我已经结婚了。”
话很直白，相当于明示。
微风刮过，一片树叶卷落在脚下。
谢昭训面不改色：“我知道，我还去了你的婚礼。”他扯动嘴角，反问：“你不记得了吗？”
好冷的笑话。
宋柔抱着纸袋，干笑两声：“当然记得。也难为你还记得小时候，我都忘了哈哈。”
她去过世界上最美的海边，还打卡过某手机品牌的壁纸海滩，她的身边，总站着另一道身影。
谢昭训没有笑，静静地凝视她：“我记得很多事。”
宋柔终于笑不出来了，她挥挥手：“你路上小心，我先回去了。”
*
瓶子被宋柔放到了地下室，和她从前的旧物堆在一起。
忽然，角落里的日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。
宋柔沉默着站了一会，走过去，抽出夹层里的粉色日记本，吹开落在上面的灰尘，缓缓翻开。
2010年10月1日：
我今天交到一个笔友，她是神秘的南方人！
她居然看过海，还喝过，她说海是咸的，像在盐巴里游泳。
我也想喝一口……
2013年5月17日：
水煎粥的电脑被她爷爷没收了，我们不能在腾讯qq号上面聊天了，好难过……＞＜
6月1日：
今天是儿童节！我和谢昭训商量了一件大事！
……
我觉得有点愧疚……他忘记给我带早餐，我又说他是没人要的破娃娃。
11月3日：
谢昭训的爸爸太吓人了！
他都十六岁了！为什么要那么狠的打他！还好妈妈又把他接了过来，他的手上流了好多血啊。
……
我后悔了，谢昭训一点也不可怜。
他自己不哭，还嘲笑我哭。
2015年7月8日：
我和水煎粥恢复联络啦啦啦啦啦！
她告诉我她家的地址，好拗口的地名，不过很开心，我们要开始写信啦！